文學創作形式與歷史主題之關聯

  1. 序言

     

    歷史,雖是過去,仍就與我們的生活密切相關。在漫漫歲月長河中,文學創作大多是其時代之人用以議論、抒情、感時懷傷。就中國歷史而言,為詩、為文,乃至於詞、戲曲、小說者之士人非常之多。有些是歌頌愛情故事的淒美詩歌,詩經中婉轉情意深長的篇章便是一例;有的是描述朋友相聚之喜、離別之苦,著名如:李白〈送孟浩然之廣陵〉中,描述作者送別好友不捨之情。其餘如描寫四季更迭、歌功頌德、隱諷時政各種主題的文學創作;然而,有些文人、學者,甚至是當代作家,對於前朝、歷代史事,用不同創作形式表達他們的想法。

    在這些以文學作品表現他們理念、想法的作者中;有些明確直白地在作品中賦予濃厚的歷史色彩,宋代王安石是一例;近代余秋雨先生的散文著作:《山居筆記》[1]中,即創作許多篇他對中國歷史的看法以及其豐富的情感。

    敘述、歌詠歷史的作品中,常參雜作者對它的認知或想法,表現各自不同的立場、正反觀點。在當代作家駱以軍著名的作品《西夏旅館》中,除了以西夏王朝作為背景之外,作者個人在作品中引述許多中國史料,穿插在故事裡。本文將提出幾個問題討論,並在結論部分將以下三個問題逐一討論回答。

  1. 王安石在其詠史詩[2]〈烏江亭〉其時代背景、形式特色與其創作的關聯性?

  2. 余秋雨先生〈一個王朝的背影〉這篇散文,作者身處的背景對於其立場的影響?

  3. 《西夏旅館》中,作者將史料放進小說中造成的影響以及小說形式如何表現詠史主題?


 

  1. 正文

 

() 王安石在其詠史詩〈烏江亭〉的時代背景、形式特色與其創作的關聯性?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正題之前,先概略介紹王安石此詩之內容: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「百戰疲勞壯士哀,中原一戰勢難迴。江東子弟今雖在,肯為君王卷土來?」[3]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詩中不同於傳統歌詠項羽之作品[4],不論是否支持項羽在烏江自刎的選擇或應渡江重振旗鼓、再爭天下,至少都採取站在同情項羽的立場。然而,王安石卻認為項羽已然窮途末路,不論在政治、軍事上都已失去優勢[5],即使渡江也不可能扭轉局勢。

        宋詩的特色經常呈現「議論化」,宋朝時期,外族侵犯情形頻繁,時局動盪不安;王安石的作品皆與當時背景有極大關聯性。例如當其被派遣「送契丹使北歸」之命時,由於其接觸邊疆事務,有〈出塞〉、〈西帥〉、〈白溝行〉、〈還自河北應客〉等詩[6]。同樣地,其後當王安石經歷不同時局時,其創作風格亦隨之轉變。從嘉祐、熙寧,到元豐;每段時期因國勢變化、政權更迭,王安石歷經不同的人生歷程,創作的風格不斷隨此轉換:國力復甦、政治掌權,新法得以實行時,其詩慷慨激昂、歌頌戰功;其後遇天災,新法失利,王安石退隱鍾山,風格隨之轉換。足見王安石作詩時,不論詠史、論政;很大的因素都與時代、環境有所關聯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 形式特色上,因詩篇幅較短,如此詩為七言絕句,在短短二十八字中,表現立場較為單一、肯定。多半前二句為描述史事,後半表現其觀點、立場;這樣的形式下,難以在作品多參雜大量想法、多重角度的觀點,更不易在作品中議論、對話,用正反觀點呈現作品。然而,

以詩為形式之作品卻能讓讀者,更直白地了解作者對於其所詠之史事所表達的看法和立場。簡潔扼要的字句,不易拖泥帶水、婉轉的呈現意涵,了當地將情感含意賦予作品之中,是此種形式的優點。

 

()余秋雨先生〈一個王朝的背影〉這篇散文,作者身處的背景對於其立場的影響?

        作者生於一九四零年代,正逢國共內戰時期;在這段政局交替的重要時期,作者的師長一輩,幾乎都是經歷戰火洗禮、浩劫歸來的知識份子;較為年邁的教師,一邊上課傳遞知識也同時敘述當年種種過往,同時也傳遞仇恨與辛酸之情。文章中第二段提到:

 

        「於是,在閃閃淚光中,我們懂得了什麼是漢奸,什麼是賣國賊,什麼是民族大義,什麼是氣節。」

   

孩子受教育,了解革命、啟蒙、西方列強,「驅逐韃虜,恢復中華」教育對年幼的孩子塑造一個景象:把它、把誰,定義成十惡不赦者。但,這多半為主觀的仇視情感:把清代汙名化,刻劃成全然腐敗、墮落的朝代。

        年歲漸增的作者,讀完大學、任教;也有了更多的遊歷經驗,在尋訪一處又一處不同的歷史古蹟、園林山水,作者對於整個時代脈絡的文化變遷感觸愈深。他也意識到這種帶有情緒化的社會規範批判,許多都是盲從的。

 

        「年長以後,我開始對這種情緒產生警惕。因為無數事實證明,在我們中國,許多情緒化的社會評判規範,雖然堂而皇之地傳之久遠,卻包含極大的不公正。」[7]

 

    在文中的第三段開始,作者理性提出自己的看法,從整個中國歷史上來評論那些被外族統治的中國朝代;反面又以高倡漢室為正統,卻昏庸無能、治國無道的庸碌君王作為對比。作者從歷史的角度出發,卻不受過去所知所學影響,客觀地陳述觀點。

        爾後,作者記述其遊訪清代承德避暑山莊(即是熱河行宮),一面遊歷一面回顧清朝最盛名的皇帝康熙之豐功偉業。從剷除鰲拜集團,平定三藩之亂,到對於修築長城之想法以及如何軟硬兼施攏絡人心;作者在文中以實例為證,康熙與中國許多朝代中皇帝體弱多病、昏庸無能相較,襯托這些被稱為外族異邦的統治者,並非全如傳聞中的殘暴、不恤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 特別的是,如前文所提:整天文章中,作者能站在客觀立場論述史實,對於康熙以後雍正、乾隆之功過、兼容褒貶,不為過往仇視情感左右,可見其乃一位能理性地抒發情感,在重新檢視這歷史遺跡之時,雖心中激昂感慨卻不忘對詠敘史事謹慎再三的著述者。

 

        然而,此文雖只敘述〈一個王朝的背影〉這篇文章;卻不能不提余秋雨在整部山居筆記隱含著一個更大的背景架構:余秋雨用心地在書中經營一個屬於「文人」的王朝:

 

        「余秋雨在《山居筆記》中苦心經營一個文人的『王朝』。如果把余秋雨放入到他自己的話語時代來觀察,我們會發現余秋雨自己猶如他在散文中所描述的文人一樣,他在演一場異常悲壯的悲劇。」[8]

 

    本文引述此段之意,在於雖然前文多次說明在〈一個王朝的背影〉這篇散文中,對於史事的敘述,作者余秋雨多能用情不偏;卻並非指其全書皆如此。作者的書寫立場,係用其富有哲理性的筆將內心對時代、文化,豐沛的情感蘊化為文。他對於時代還是有很大寄望的,他可以說是站在中國歷史的高峰下,仰望;同時又對身處的時代,提出看法、見解,或許他希望能夠達到一種警示,透過歷史。

 

(三)《西夏旅館》中,作者將史料放進小說中造成的影響以及小說形式如何表現詠史主題?

首先,不單純只是敘述歷史情結,而是如有些詠史詩、散文,都透過歷史與現今身處的時代對話;許多破碎的、荒唐的,令人讀來冷顫的字句,卻更能鋪陳而後逐一呈現的歷史面貌

「我總無法耽迷回憶各式各樣的屍體:剖腸露肚的、斷肢殘骸的、頭顱被砍掉僅剩腔體頂端碗大一個痂口;…」[9]

 

這段文字引自〈城破之日〉這個章節,是關於國勢已衰的西夏王朝面對蒙古帝國鐵騎圍城、殘酷滅族的經歷之片段。作者用小說中的人物闡述歷史,特別用與西夏民族後裔的關係人來呈現,彷彿像親身進到書中,娓娓道來這段血淚史事。

作者在故事情節中,穿插了片段報導,例如:曾經風靡一時的南迴鐵路搞軌案[10];故事人物的發展和講述的史事,與現實社會中曾發生過的謀殺案相混,用一種令人難解的手法雕塑作品。或許就像將一具木乃伊的繃帶都解套,然後將兩具即將腐敗、正在腐敗的屍體,用這條拆下沾滿屍息的繃帶將兩具屍體一併綑上;等到有一天意欲如法炮製時,便會發現那兩具屍體已然合而為一。

 

回到正題,關於史料放進小說中的影響性:在讀者閱讀上,新聞報導、史料片段,容易造成閱讀的困難性。此本小說故事本身即不易閱讀,再參雜篇幅不小的史料記載,使人時常出現閱讀障礙。讀者的情緒被硬生生切開,原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閱讀情緒,將被迫中斷。例如在第十三章〈迦陵頻伽鳥〉中,圖尼克[11]原本闡述一段故事、一個過去,卻突然在中途出現一長篇的史料;然而,等讀者或許已浸入史料中的故事情節時,忽然又回到小說中圖尼克講述的故事[12],此種手法,讀者容易不明所以。

然而,這種手法卻也適合表現作者所欲呈現的故事情節:斷裂、破碎,記憶殘缺的;如王文興的家變[13]這部小說中,情節、對白、用字,時常支離破碎,也是其表達人物情感複雜的方式。也就是說,作者認為將這樣的手法表現情感最是貼切。

 

再談到:小說形式如何表現關於歷史這樣的主題。大多數的觀點常認為小說是虛構、歷史是真實存在過的;以小說來呈現歷史,即將史事中的人物、情節,透過創作者的巧思,轉換成文學作品。在這其中,可能如同史料中記載,將小說中的人物擬實,也可能依作者自身立場、觀點,好惡來決定如何呈現作者自己認為的歷史。這絕然沒有是非對錯,但是否因此影響讀者閱讀則是未定數。

 

        小說中的主角人物,經常被賦予使命、重責大任;如果這是一部歷史小說,那麼能否適切地將人物放置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就非常重要。在歷史的架構底下,插入新的因素,是希望建構全新的劇情線,或者只是將人物擺在次要,歷史本身才是作者最重視的部分,端看作者決定。而這樣的例子,除了本文所談《西夏旅館》,還有日本當代著名小說家夢枕[14]的歷史奇幻小說《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》[15];在作品中穿插全新於歷史之人物,讓整段歷史隨著人物進行,重新組織歷史。

 

三、結論

 

        「詠史」這個主題,從過去到現今,都有許多文人、作家以此為題材。有些單純表述歷史,或與自己境遇連結;有個借古諷今,以史為材達到一定的政治目的;每件作品,都有作者自己的選擇性,即使是賦予情感、懷古傷今之作也有濃淡之別。

        這個主題,在詩歌、散文,小說中都形成截然不同的風貌;直接、間接,真實、擬實,或是重新組織,建構作者自己想希望的作品。詩,簡潔有力、容易表現個人觀點並且立場較為單一、情感流露最是直接,卻也不易正反論述、對話,大多詠史作品皆以此種形式來創作。

散文,作者個人背景因素格外重要,作者與歷史、讀者較多對話;能夠提出多方觀點、正反論述,多以一個主題聚焦,迴旋式書寫。小說,經常與史事差異最大、但作品可能性也愈多;

人物、劇情、空間等元素都能依作者選擇而訂定。三種形式都有各自優缺點,最重要的還是作者選擇最適合能表達的其所欲表達之事物,才是最重要的。

 

 

四、參考書目

 

余秋雨《山居筆記》(臺北市:爾雅出版社,1995)

《王荊公詩註》卷四十七律詩,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。

陳友冰、楊福生《宋代絕句賞析》(臺北市:正中書局,民85)

林宜陵《北宋詩歌政論》(臺北市:文津出版,2003初版)

王堯、谷鵬《遇見秋雨:余秋雨評論》(臺北市:黎民文化,民91)

駱以軍《西夏旅館》(台北縣:印刻文學,2008初版)

王文興《家變》(臺北市:洪範,1982)

夢枕()林皎碧、徐秀娥()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》(臺北市:遠流出版,2005)



[1]余秋雨《山居筆記》(臺北市:爾雅出版社,1995)

[2]指其詠史多以史事、政治立場參雜。

[3]取自《王荊公詩註》卷四十七律詩,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。

[4]如杜牧〈題烏江亭〉、李清照〈詠史〉

[5]參見陳友冰、楊福生《宋代絕句賞析》(臺北市:正中書局,民85),頁98-100

[6]參見林宜陵《北宋詩歌政論》(臺北市:文津出版,2003初版),頁303

[7]參見余秋雨《山居筆記》(臺北市:爾雅出版社,1995)

[8]參見王堯、谷鵬《遇見秋雨:余秋雨評論》(臺北市:黎民文化,民91),頁118

[9]參見駱以軍《西夏旅館》(台北縣:印刻文學,2008初版),頁137

[10]臺灣媒體所稱之名:指2004年到2006年間,一連串鐵路破壞事件牽涉一場詐領保險金的謀殺案。

[11]本部小說最重要的人物。

[12]參見駱以軍《西夏旅館》(台北縣:印刻文學,2008初版),頁169-173

[13]參見王文興《家變》(臺北市:洪範,1982)

[14]亦即《陰陽師》之作者。

[15]夢枕()林皎碧、徐秀娥()沙門空海之唐國鬼宴》(臺北市:遠流出版,200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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